1959年6月,毛泽东回乡后的第一个早晨。
这天一大早,毛泽东就穿好衣服出了门,成了冲里少有的早起人。
经过家门口时,毛泽东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穿过塘基,往后山走去。卫士连忙追上,他们不知道毛主席这是要去哪。还是旁边的老太爷说了一句话,卫士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毛泽东在韶山
毛泽东悄悄出门,卫士长急了:赶快去报告罗部长
天边刚刚露出晨曦。初夏的清晨清凉如水,乳白色的雾岚在田垅中升腾飘逸,四下里落寞无声。高耸入云的仙顶灵山——对了,现在叫韶峰,显得庄重慈祥。
这时,松山招待所一号楼,毛泽东住的那间屋子里,房门轻轻地打开了。毛泽东站在台阶上,伸了伸双臂,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就朝着小院里的那个月形门,向外面走去。走了几步,发现脚上皮鞋的鞋带没有系起。于是弯腰去系,却几次都没有系好。恰巧旁边有一张石凳子,便坐到石凳上去系鞋带。
这时,一位早起在院里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人,在不远处发现了他。开始,那工人以为是幻觉,怔愣了片刻,看清楚果然是毛泽东,便高声喊道:
“啊!是毛主席呀!”
毛泽东
他不知要怎样表达自己的惊喜,于是又喊了一句:
“毛主席万岁!”
毛泽东笑着向他走来,说:
“小同志,你早哇。别喊万岁了,你这么喊,我就不敢当了。一个人能活到一百岁,也就了不起啦!”
说着,毛泽东和清洁工人握手。那清洁工人发现毛泽东竟是这样平易近人,心情也不那么紧张了,问:“毛主席,您老人家起这么早,要到哪里去啊?”
毛泽东说:“我去外面走走!”
清洁工人陪他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又踅转身来,冲着楼房大喊大叫:
“你们还不赶快起床呀,毛主席早就起来了咧!”
毛泽东
清洁工人这一通叫喊,整个一幢楼房都响起开门的声音。
有人披衣衫,有人趿鞋子,纷纷跑出门。问:
“主席呢?在哪里?”
清洁工人朝外面一指,说:
“他老人家说是出去走走,一个人出了大门!”
卫士长听后急了,连忙对一个卫士说:
“你赶快去报告罗部长,其余的人跟我来。”
卫士们一阵小跑,终于在韶河的石桥上追上了毛泽东。
毛泽东在韶山
毛泽东过了韶河,上了公路,匆匆朝南岸上屋场方向走去。那是他的出生地。他在那里咿牙学语,蹒跚学步,直到16岁才离家出门求学。此后的几十年,他在血与火中拼搏。荆轲有寒水之悲,苏武有秋风之别,关山则风月凄怆,陇水则肝肠断绝。他对这些古代英雄的思乡情绪很同情,但也觉得他们过于悲凉。毛泽东即使在“敌军围困万千重”的严峻情势下,也想到有一天一定会回到他的故乡。
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在招待所住了一晚后,又觉得氛围过于现代化。他的家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啊!所以当窗棂刚刚放亮,他就迫不及待地往家走去。
经过家门口时,毛泽东踌躇了一会,先没进家门,而是走过塘基,朝对面的山坡上走去。
山坡比较陡,长着密密丛丛的灌木。陌生人不知道哪里才有路。毛泽东却十分熟悉,准确无误地往左一拐,那里果然有一条羊肠小道,乡间叫野鸡路。路两旁茅深草乱。
毛泽东
早晨的露水把毛泽东的裤子打湿了,但他仍然没有打回转的意思,径直往前走。卫士们,包括匆匆赶来的罗瑞卿、周小舟,都不知毛泽东要去干什么。
这时,路边一位老大爷惊讶地说:
“毛主席是去给他爹妈上坟嘛!”
卫士们都是第一次来韶山,忙问老大爷他怎么知道?
老大爷说:
“我怎么不知道?毛主席的父亲顺生大阿公,母亲顺生大娭毑,两位老人家,合葬在这山上嘛!”
卫士们这才明白过来,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毛泽东奋力地在树林里攀缘。初升的朝阳照着他的脸膛,他是那样凝重而虔诚……
毛泽东
毛泽东曾亲笔撰写祭母文
毛泽东对于他的父母,一直是深深地爱着的。尤其是母亲,更使他感到慈祥亲切。
1919年10月5日,毛泽东的母亲文氏去世。毛泽东两天后才从长沙赶回来,他悲痛欲绝。
按照乡间习俗,至迟第二天要出殡,出殡前照例有一堂家祭。在祭祀的仪式上,需要宣读一篇《祭文》,叙述死者生前的业绩和德行,以及后人的缅怀。这也就相当于现代的悼词。乡间通常有专门替别人写《祭文》的先生。即便死者亲属中有读书人,他们那会儿正经历着极大的悲痛,无法执笔,需要有人代劳。请人写的《祭文》也有写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的,但多数是隔靴搔痒。毛泽东尽管悲痛,但决心自己来写这篇《祭文》。
毛泽东
晚上,他坐在母亲的灵堂里,凝视着母亲安详的遗容,母亲生前的一切都一一浮现在眼前。他对着昏暗的油灯,含着眼泪写下他对母亲的万种思念:
鸣呼吾母,遽然而死。寿五十三,生有七子。七子余三,即东民覃……
在母亲去世三个月后,即1920年1月20日,父亲毛顺生因患伤寒病医治无效,也与世长辞了。那会儿,毛泽东正在北京。他和一伙仁人志士,组织了一个“湖南驱张代表团”,在那里揭露湖南军阀张敬尧的种种罪行。因而,他没有及时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
一个多月后,毛泽东赶回韶山,父亲已和母亲长眠在一起,坟头上已经长出零星的新草了。毛泽东踉踉跄跄地跑上山,扑倒在父母的坟上,嚎啕大哭不止……
毛泽东
周小舟小声提醒罗瑞卿:看样子,主席动了感情
这一次,毛泽东在回韶山的路上,思谋回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父母的坟茔。因此,这天他起了个绝早。他本不想惊动别人,甚至连警卫人员也没有通知,但还是让他们知道了。后面还跟来了一大串人。
他生气,又无可奈何。
通往先人的坟地,有一段路比较陡。两名卫士怕他摔着,一个箭步冲上去搀扶他。他手一甩,说:
“不要,我自己能走!”
毛泽东在韶山
两位卫士当然不知道毛泽东为什么不高兴,只好怔愣着。他们完全是好心,但太年轻,不可能理解毛泽东此刻的心情。现在,他唯一的身份是毛顺生老先生和文氏夫人的儿子,其他任何头衔在这里没有一点意义。他的父亲一生勤劳,母亲忠厚善良。他还不到走不动的时候,怎么能让人搀扶着去给父母上坟呢?倘若是这样,他就是长眠在地下的父母不肖的儿子!
紧紧跟来的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早年当过毛泽东的秘书。多年相伴相随,他深深地懂得毛泽东的心理,于是小声对罗瑞卿说:
“罗部长,看样子,主席动了感情。请你通知卫士们离主席稍远一点!”
罗瑞卿挥挥手,卫士们于是和毛泽东拉开了一段距离。
毛泽东和老乡
上得山来,毛泽东四下里环顾着,山上有好几处坟墓,都淹没在杂草丛中。他走近一座,瞧瞧,又走开。一连找了几座,都不是。
这时,山下的那位老农也跟上山来了。他提醒毛泽东:
“您父母的坟墓在那边!”
毛泽东按照老农的指点,在茅草中走了约两丈远,这里果然是一座他所熟悉的坟墓。墓上青草芊芊。山风吹来,草丛轻轻摇曳,给这沉寂的墓地带来了些微声响。毛泽东站在坟头,久久伫立着。他的眼睛潮湿了。肃立,深深三鞠躬,仿佛对墓中人,也像是对自己,他轻声说道:
“前人辛苦,后人幸福啊!”
为了一种礼节,跟随来的人,周小舟、罗瑞卿,还有几名卫士,也向坟墓鞠躬。毛泽东也以鞠躬作答。
毛泽东在韶山
没有鞭炮,没有花圈,更没有乡间通常用的纸幡。毛泽东的祭祀显得过于简单。有人灵机一动,折来一把带露的松枝,递给罗瑞卿。罗瑞卿又将松枝转递给毛泽东。
毛泽东点点头,将松枝恭恭敬敬地插在坟头上。接着,他又拔着坟头上的青草。草丛中有几个小洞,毛泽东扒了几团泥土,细心地将小洞堵紧。他做着这一切的时候,神情专注,动作很轻,仿佛怕惊动墓中的长眠人。
是啊,几十年来,他在神州大地叱咤风云,纵横捭阖,但他的根在这里。他与这座毫不显眼的土坟血脉相通,纹理相连。一切语言此刻都是多余的。一种人类最古老,也是最美好的感情,尽在毛泽东的这些细微动作之中!
毛泽东在韶山
临走时,有人提出:
“这座墓,是不是要修一下?”
毛泽东看了看坟墓,半晌才说:
“还是照原样子吧。如果有人愿意帮忙,每年就帮我扯扯坟上的杂草吧!”
下山的时候,毛泽东对周小舟和罗瑞卿说:
“我们共产党人,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但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党、人民、师长、同志和朋友也。这些还得承认。下次回来,我还要来看望他们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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