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实录:

傅诗淇: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下午好!今天我压力蛮大的,因为最后一个环节是北大的校友会,在座的各位师兄比我优秀很多。接下来请各位北大爸爸用一分钟的时间介绍一下自己,同时也不妨介绍一下你们的孩子。

陶勇:那我就先抛砖了。我是一名眼科医生,同时我也是一名12岁女孩的爸爸,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大家眼明心又亮,人生有方向,谢谢。

傅诗淇:说得太好了,眼明心又亮,陶勇老师自身也给我们做了一个榜样。

杨早:大家好,我是杨早,一名文学研究工作者,我的小孩是儿子,13岁。前两年我出了一本书,叫做《早生贵子》,在里边我对于爸爸妈妈的角色做了一个界定,如果说妈妈是前锋的话,爸爸就是中场,我们其实是负责退后一步,但是退后一步的人有退后一步的觉悟,所以我就是(探究)怎么样产生这种觉悟,谢谢大家。

傅诗淇:杨早老师非常谦虚。有请丁教授。

丁延庆:各位朋友下午好!我是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的教师丁延庆,我有一个9岁的女儿,每天最主要的生活内容或者我的工作就是接送女儿上下学。在教育问题上是复古主义者,我是这样的定义自己的。

傅诗淇:丁教授很谦虚,但是丁教授在抖音号上有127万的粉丝,这些粉丝基本都是听丁教授吐槽他女儿而来的。所以,他说自己是复古主义,但是复古得非常文艺。最后有请周雷老师。

周雷:各位师哥师弟师妹好,各位到场的嘉宾好,特别感谢大家,作为会议的主办方,我稍微多说一两句。特别感谢大家从祖国各地奔赴北京,在金秋十月来参加新东方家庭教育论坛。我作为新东方家庭教育部门的负责人,对大家的到来和今天一天的听会,表示真诚的谢意。新东方希望搭建这样的平台,能够把更多、更好、更优质的教育资源,传递给大家。我先不说我的角色,今天董宇辉在讲的时候,他说“考个高考状元又怎么样,也不如我”。我坐在底下频频点头,因为我就是当时陕西省的高考状元,但是现在确实离董宇辉老师的差距太大了,他的“丈母娘”在底下摆了大概十几束花,而且有的丈母娘的年纪和董宇辉差不多,真的羡慕嫉妒也不太恨。

我自己的女儿稍微大一点,她17岁,现在上高二,也面临着很大的升学压力,比如说高考的问题、上大学的问题。我作为一个父亲,现在承担的最大的一个作用,其实就是做她的出气筒。她有任何的不快,就会转化成家庭里边的各种对话过程中,来找我的茬。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虽然我在外边看起来像是教育专家的模样,但是在家里的地位非常低,这就是爸爸的定位,因为帮不到她什么,我作为文科生,高二的数学、物理也看不懂,她现在的英文比我还好,我现在就是“出气筒”的地位。谢谢傅诗淇老师!

能否接受你的孩子未来不如你?

傅诗淇:让我们感受到深深的父爱,这是多么包容的爸爸,而且女儿多么信任爸爸,才能够把他作为“出气筒”。大家观察到没有,很有意思,我们台上四位嘉宾包括我自己,我们是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四位爸爸,一位妈妈。我估计今天有的聊了。我先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我们老说“均值回归”,能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未来不如自己?因为周雷老师刚才提到,自己是90年的陕西省文科状元,其实陶勇博士也是江西省的理科状元,真的就是藏龙卧虎。我想问各位师兄一个问题,你们是否能接受孩子将来不如自己?

陶勇:其实我觉得对于孩子来说,就像我刚才演讲的时候分享的一个观点,比较的基准是什么。首先,按照学习排名,肯定女儿现在的排名不如我当年的排名,但是我也看了她学的东西,小学就要学两门外语,还有(更深奥的)语文知识、数学知识,我们初中都学不到这么多。从知识的高度来说,她已经超过我那个时候。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来说,不要去横向比,而要纵向比。自己和自己的昨天比,你觉得你比昨天进步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更深了,跟真理更接近一些了,就是很好。我在乎的是,她是不是在持续地前进,而并不会说去参照我们。我们也不是最优秀的,比我们优秀的人也多了去了,所以人永远会在比较当中迷失自己,还是要从存在中找回来,这也是我自己的育儿之道。

傅诗淇:说得太好了,在比较当中迷失自我,在存在当中找回来,坚持跟自己比。但是大家其实也感觉出来了,陶勇博士的女儿好像比他更优秀。接下来有请杨早老师。

杨早:刚才董宇辉老师说,科举时代的淘汰率比现在要厉害得多。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的祖先已经比我优秀太多了,我已经是不如他们的一个后代了。所以,关键还是在于这个东西怎么去衡量,就像刚才刘嘉教授说的一样,如果将来是AI时代的话,现在学的很多东西没有必要,会变成另外一种架构。所以我同意陶勇老师说的,没有必要比,这个人最后过得幸福自足就是最大的好处。谈不上如不如我,很可能从历史长河来说,我们都是一样的尘埃。

傅诗淇:说得好,但有时候还是免不了世俗的眼光,你看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北大或者清华毕业的,孩子怎么怎么样,如果回答这样的问题,刚才杨早老师就告诉我们,我们已经比科举时代的祖先落后了,所以还是和自己比是最好的。丁教授有何高见?

丁延庆:我曾经吐槽过我女儿,在相同的年龄段,她在学习能力上肯定不如我,我觉得这个会一直持续,我们之间的学习成绩差距很大。

第一点,我说这个东西是天道,回归均值的定理。天道就是最大的,人得乐天知命。我就用这个大道理,把我自己说服了。但是刚才两位老师讲得也都对,其实这不应该比,教育的本质,其实就是做更好的自己,止于至善,那就是最成功的,而不是比较出来的,也不能和前代比,和同辈比也是错误的,不应该进行比较。

第二点,形势比人强,每代人都有他的时代命运。可能在我们的时代,正好赶上了高考的红利,我们会读书考试,就能够占得先机。知识改变命运,考试也把命运改变了,可能下一个时代就不一定,这个形势会怎么样?高度的不确定。应该有平和一点的心态,我女儿的学习、考试能力不如我,现在来看是远远不如。但是她其他方面,如果全面来看,可能有她自己的优势,这个优势可能是下一个时代重要的东西。

傅诗淇:还是鼓励孩子做“better self”,变成更好的自己。周雷老师的女儿,我知道已经非常优秀了,但是我不知道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周雷:我觉得她在某些方面可能比我好,但是有些方面与我比肯定是不如的。因为我小时候算是早慧的,4岁左右就被我妈拎着到处去背唐诗。我当时能够背100首唐诗,我妈拎着我像个小猴子一样,到处去展览,赢得各种掌声。但是我女儿上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乘法口诀表还背不下来。当时觉得,真像丁老师说的,天道曾经饶过谁?

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次我和太太在卧室里边讨论,女儿已经睡了,我太太也是北大的,是同班同学。我们在讨论,是不是真的生了一个笨女儿,真的生了一个智商不太够的女儿。而且我的女儿在小学甚至初中阶段都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对于学习的热情,特别典型。因为我是北大英语系的,有时候在家里会说一点英语。我只要一说英语,她马上跳出来说,“shut up——闭嘴,不要跟我讲英语。”我当时真的已经是承认了天道,也承认了宿命。

在北京,有一个学校叫北京联合大学,这个学校非常好,因为它的简称也叫“北大”。只要过了高考的本科线,就肯定能够进这个学校。我就跟女儿说,爸爸妈妈是北大的,将来你也可以是“北大”的,中间加几个字就可以了。我是接受这一点的,但是没有想到,她从初中开始表现出了极强的热情和学习的欲望,从此以后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我有时候也在想,包括丁教授吐槽女儿,丁教授小时候也是天才,4岁能背《新华字典》,倒背如流,小时候估计也被爸妈领着出去当猴一样,在很多地方演示过。你女儿也许某一天也会一样的。我也会复盘,在哪个点上做对了什么,这其实我是一直在思的问题。就像刚才杨早老师、陶勇老师、刘嘉老师讲的,一代孩子和一代孩子不一样,到现在高二了,她的数学计算依然会出错。但是她已经能学到很高深的知识。在未来的ChatGPT或者人工智能时代,我们现在教给孩子的一些技能,是不是会像三四十年代教给孩子打算盘的技能?现在还有人学珠算吗?所以,这个其实是在我女儿教育的过程当中,我想得比较多的一个点。

杨早:从心理健康的角度来说,应该先把期望值放低,如果能够好的话,那是惊喜,如果不行,也就这么着。对于我们自己来说是一个好事。

最愿意培养孩子的品质是什么?

傅诗淇:先把期待降低,但是降低期待的时候,还期待着有奇迹发生。杨早老师在书里有写过,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个有趣的人。我也特别想请教四位师兄、四位爸爸,如果父母真的要做点什么,培养孩子优秀品质的话,你们最愿意培养孩子什么品质?

陶勇:其实有时候我和孩子妈聊天,我们也经常排序,善良、勇敢,等等,到底哪个品质是最重要的。现在,我们讨论的共识是想让孩子学会爱。并不是说爱情的爱,也包括爱真理、爱生命、爱大自然、爱自己。说穿了就是希望让她学会,用她自己内心的情感和外界发生一种动态的关联。我们自己,包括刘教授讲到AI时代,包括周雷师兄也讲到现在的变化很快,如果是让孩子掌握一个固有的东西,很有可能未来变的时候,这个固有的东西不一定存在,甚至有时候对错的标准都会变。我在想,只要她时时刻刻和外界的人、事、物在发生着动态的一种交换和沟通,其实就能和这个世界同步。

我们不要求她超过这个世界,但是同步就行,这是我自己认为我们希望孩子掌握的一个品质。

傅诗淇:说得非常好,孩子如果有爱的能力,就能够去跟他自己、跟他人、跟这个社会建立联系,也就能够克服“空心病”,各位家长可以想一想自己有没有培养孩子爱的能力。

杨早:培养孩子能力最重要的是看他本身的情况,以前我说过希望孩子神经大条,我现在发现他神经太大条,把我们气得半死,自己却一点事没有。我想这就算了,随他去吧。我可能更想培养他的是对于人世间的理解力,去理解别人的处境,去理解别人的苦难也好,他们的感受也好,有一个换位思考的能力,(这是)帮助一个人成为完整人必要的途径。每个人从小其实都很自我,而且孩子被环境塑造得越来越自我,我希望他们能够更多地理解别人的难处,这是需要培养的。

傅诗淇:现在这个社会,一个孩子承担了很多来自于家庭的爱,容易以自我为中心,设身处地站在别人的角度理解别人,确实是很重要的能力。丁教授对女儿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要求?

丁延庆:应该说没有,前面陶老师、杨早老师提得特别重要。也像杨老师讲的,缺什么补什么。可能每个孩子都有自己量身定制的特点,除了这些最基础的之外,我希望我女儿成为一个靠谱的人,能够完成承诺的任务。这件事答应了、承诺了,把它做到位,这是靠谱的,也是我目前最看重的、花大力气培养的一个特质。

傅诗淇:大家听清楚了吗?靠谱的能力。

杨早:这个要求我不敢提,我儿子曾经画一张图给我,他认为我是2020年最不靠谱的人。

傅诗淇:今天早上,秦春华老师提到一个人“受过良好教育的十个标志”里的第六条,对自己和他人负责任,其实就是刚才丁教授讲的“靠谱”,其实这也是职场中同事之间评价的最高标准,所以丁教授还是不自觉提了非常高的要求。有请周雷老师。

周雷:我和前面三个爸爸的意见还不太一样,我觉得对于孩子来讲,最重要的是好奇心。不管在学业上还是在生活上,(孩子)一定要保持对于这个世界和知识的好奇。我们做家庭教育,见过大量的家长和孩子,他们的一个特点就是完全失去了对人、对知识,或者对世界、对社会、对人和人之间链接的好奇。

现在很多家长头疼的问题就是孩子手机依赖、迷恋手机,天天晚上打游戏一晚上都不睡觉。我接触过大量有网瘾的孩子,或者因为网瘾导致抑郁和休学的孩子,这些孩子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没有好奇心。他们在玩游戏当中其实得不到快乐,自己也没有上进心,就是把玩游戏当成消磨自己生命的一个过程。我后来也在想,包括我也和徐凯文老师讲,世界上这么多好玩的东西,这么多有趣的东西,为什么孩子会迷恋那么小小的屏幕?他说孩子其实没有好奇心的。

我接着刚才的话讲,我们也去复盘,在我女儿的教育上,我做对了什么。可能唯一一件做对的事情,就是一直让她保持对于一件事情的好奇。

我讲一个小故事,她5岁的时候,第一次独立参加了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的一个夏令营。在北京西边的山里住了一晚上,然后老师带着她们去采集昆虫标本。第二天她兴高采烈回家了,从她的书包里面拿出了一个小铁盒子,跟我说:“爸爸,老师们给我布置了一个家庭作业,就是要我养一只虫子。”我打开铁盒一看,那个虫子花花绿绿的,而且身上长满了各种刺。其实肉眼一看这个虫子都觉得它是有毒的,但是老师居然布置了任务,而且女儿跟我说,这个虫子如果养好了,到时候能变成美丽的蝴蝶。很多父母的想法就是赶快把那个玩意儿扔了,如果它跑到家里面,把谁咬一口怎么办。但是我的想法是,她对这个东西感兴趣,有好奇心,我就要坚持让她养下去。

后来我帮她一块养,那个虫子的嘴还特别刁,只吃花椒树的嫩叶,后来这个虫子结茧变成特别美丽的蝴蝶。这个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我在想,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培养她的好奇心。我讲的这一幕,在千千万万个家庭场景里都可能发生过:孩子抓了一只青蛙回家,带了一只小龙虾回家,或者是拿了一块泥巴、一个瓦片回家,这个时候父母应该怎么办?大多数家长说把这玩意儿扔外边,太脏了,太影响家庭的环境了。但是我就觉得在这一点上,也许是因为我对于她的好奇心关注,导致了她现在变成了一个有自驱力,而且是愿意不断探究知识边界的孩子。

如何辅导孩子写作业?

傅诗淇:讲得真好,大家可以给一点掌声。其实周雷老师讲的是他女儿养了一只毛毛虫破茧成蝶的故事,也是告诉大家,尊重孩子的好奇心,您的孩子也会有一天破茧成蝶的。四位师兄都分别讲了爱、理解能力、换位思考的能力、靠谱以及好奇心。接着我想追问一个更加落地的问题,大家都说得很美,但你们在家里和孩子相处的时候,有没有发生冲突的时候?爸爸有主动唱红脸的,有主动往后退的,有当出气筒的……有没有给孩子辅导过作业?他拖拉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做的?不能美化,我是学新闻的,要求各位师兄客观地描述一次督促孩子写作业的场景。

陶勇:应该来说,我做爸爸没有经验,所以我可能和很多爸爸一样,有一个成长的过程。最开始的时候,我其实情绪控制得不太好,所以有时候也会唱白脸,但是后来我学会了控制情绪,我只唱红脸。后来我总是劝架,劝我爱人和孩子,她俩也不直接吵,一旦孩子慢了,她妈妈会一直说她,她就很烦,甚至有时候会有点儿歇斯底里,我就赶紧冲过去拥抱她,熄火。基本上就是这样的场景。但是好像每到周末,作业紧赶慢赶也还能做完。像刚才周雷师兄说的养虫子这件事,我们也想过培养她的爱心,养一只小鸟,比如鹦鹉,长大了以后会说话。但是养什么都失败,怎么都不行,养植物植物不行,养动物动物不行。最后发现,我们家小孩有一个优点,她真的很有爱心,不管哪个生命逝去的时候,她都会举行仪式感特别充分的葬礼。我们家屋前屋后都有个小土丘,有的时候是拿一个小盒子,上面写一句她对它告别的话语,搁在这个盒子里,然后埋在那,让它安息。所以我觉得也挺好的,养成了是教育,养不成也是教育。

傅诗淇:特别好,而且还从养不成当中发现了孩子更可贵的品质,养成的都不知道孩子这么有爱心,是吧?杨早老师有教过儿子辅导作业吗?

杨早:我们家是前锋和中场,基本上妈妈逼得比较厉害,我肯定就是一边帮妈妈催他,一边尝试着不要让这个事儿过于崩裂,不能崩。我当时的想法就是,首先这个事要完成,因为丁教授说的靠谱这件事,因为你是学生,得完成这个承诺。第二,也没有必要把这个事儿看得太重,我们小时候经常不完成作业,“作业被强盗抢走”这种借口很多。我们有一种思维错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种小时候的东西,变成绝对性的上纲上线,没有必要。很多人面对教育的时候,不做作业,就要去磨这个事。我喜欢的作家沈从文,一直说两个字“耐烦”,对人对事都是这样,要耐烦。(写作业)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成为伤害,尤其不能成为长久伤害感情的事情。很多新闻里面说,小孩不做作业,父母就做出过分的事情。理性想一想,何苦呢,这事完全不至于,一定要有具体的心态完成这样的任务,这是我自己的应对之道。

傅诗淇:看来还是通过调整自己接受了,要耐烦,而且永远把孩子的作业完成与否放在良好的亲子关系之后。

杨早:古代有句话,孟子说的,“父子不责善”,意思就是父子之间不能用“善”要求,如果要求的话,就会损害伦理关系,这句话大家应该要记住,最重要的还是伦理关系。

傅诗淇:我已经觉得,爸爸对于孩子太宽厚了,恶人全让我们妈妈做了。你今天还在宣传,爸爸还要进一步的,不要让破坏亲子关系的行为发生,真的让妈妈没法儿做了。丁教授,要不您拯救一下妈妈?

丁延庆:在我家里,我女儿入学之后,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我是比较彻底的放任态度。就像刚才陶老师讲的,其实我人到中年才有了女儿,当时我有这么一个心理准备,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人比较成熟了,涵养水平够高了。但是实际上在最早期的时候,也曾经崩溃、失去控制了,局面失控过。但是后来还是我自己长期的信念,作为教育学者的观察和这种历史性的大样本经验,告诉我不能着急。着急没用,还是自己说服自己。我(对孩子)还是比较放任,放任到什么程度?其实是我刚才讲的靠不靠谱的问题,现在出现了问题,(孩子)不写作业。我们是在家长群里,看到家长讨论才知道原来是有作业的。这件事,我也没有怎么样疾言厉色,甚至没有专门处理。我知道孩子们在学校里面是有约束的,同时学校也在打造一种荣誉感,让他们形成荣誉感之后,自己努力,争得荣誉,避免屈辱,学校其实做得挺多。

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回到家里,在(写作业)这方面不用太加码。我其实还是说,要靠谱一点,从这个角度进行说服。当然,我的孩子小,她才四年级,我还是处在观察和实践过程当中。最终会不会改变态度,狗急跳墙也很难说。但是目前我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还在看。

傅诗淇:还观察着,还没有结论,抖音号已经先做起来了。没有“鸡”成女儿,被女儿反“鸡”,这是非常成功的案例。周雷老师有没有督促女儿写作业的场景?

周雷:肯定有,有剧烈的冲突,这个冲突不在于写作业,而在于要了中国千万个家长命的一个乐器——钢琴。我估计很多家长都有陪孩子练琴然后崩溃的经历。我虽然也号称是一个家庭教育方面的专家,但是我不知道说这句话对不对,“医不自治”,医生不能给自己看病,老师也不能教自己的孩子。我虽然觉得自己算是家庭教育方面有点见地的人,但是在教育女儿的过程当中,也犯了家庭教育当中特别大的错误或者踩了特别大的坑,把自己没有实现的梦想强加给孩子。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音乐,虽然我是在陕西省西安市长大,但是我们小时候没有受过什么音乐教育,一直不认识五线谱,我是陪女儿练钢琴熟练的。女儿学了7年的钢琴,最后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说:“爸爸,你知道吗?我其实根本不认识五线谱,都是靠机械的记忆,记住那个手指在琴键上的位置。”我说:“你学了7年的钢琴,你不认识五线谱,爸爸陪你练琴陪了一年,我就能够看懂莫札特的《奏鸣曲》了。”在这个过程当中冲突特别多,我对这个东西感兴趣,有好奇心,我就愿意去钻研。我女儿却在童年时对音乐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兴趣。当时我就觉得,爸爸梦想是音乐,能够弹钢琴多好,逼着练,无数次的冲突。家里除了钢琴没有砸,其他东西都砸过了,钢琴舍不得砸,花了好几万块钱。

但是最后发现没有用,到现在为止,我们家里面有一台8万块钱的钢琴放在那,作为我们家最昂贵的家具,基本上成了我们家的猫爬架,猫在上面爬上爬下。在我亲身下场去教她,去跟她互动的过程当中,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做一件事情,特别作为父母、老师,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能不能激起她对这个事情的好奇心,她到底是不是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到底是不是喜欢这个东西,这其实是特别关键的一个点。

送给父母的一句话

傅诗淇:这是从和女儿的冲突当中得到了自己的人生感悟。大家有没有感受到,在座的这四位北大爸爸,最后都求助于了自己,没有冲突了,只要管好自己,管好自己的情绪和世界观。这也符合今天论坛的主题“为家庭赋能,伴孩子成长”。怎么叫做给家庭赋能?父母保持不断地成长,其实也就在给这个家庭赋能了。在临近结束的时候,我还是想请四位师兄能够给我们今天在场的所有朋友,他们当中可能有非常重要的领导,有远道而来的同仁,但是我相信他们首先是一位家长、一位爸爸或者妈妈,或者即将要去当爸爸妈妈,每个人给他们送一句话,作为今天的结束。

周雷:这个主题叫做“穿越周期”,我们的孩子经历的社会背景,经历的经济状况,经历的发展阶段和我们完全不同。所以,我们要想一想,如何培养孩子面对未来,培养孩子能够在周期的变化之中抓住根本的能力。就像陶勇老师说的“爱”,像丁延庆老师说的“靠谱”,像杨早老师说的“理解”,包括像我说的“好奇心”,跨越周期、跨越起起伏伏、跨越技术的变迁,对于孩子来讲,这些都是要去寻求的让他终身受益的能力。

丁延庆:作为一个教育学者,我近年的研究对象、或者进行教育和社会观察的课题,就是目前普遍的弥漫于社会上的教育焦虑现象。从我的角度来看,这里面有特别强的功利色彩;但是我认为,背后还有一种唯我主义的东西。我想奉劝也是共勉大家,在这些问题上应该淡泊一点,少一点唯我主义。“优质的教育资源、教育机会,我就要去占有它,就应该是我的”,这种心态少一点,这是整个社会氛围的问题。

从纯粹公益的角度看,目前中国的教育模式,包括家庭教育的模式,实际出了很大问题。现在这种模式,这种焦虑支配下的行为,最终可能适得其反,成为目标的反面,可能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如果意识到的话,心态可能就会弱化一点,这是我提出来,想和大家共勉的。

傅诗淇:丁教授讲的这句话有非常深的社会意义,我们家长在面对教育资源,面对社会上资源的时候,每一个家长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孩子,背后未免可能会有一些唯我主义和功利主义的色彩在里面。丁教授想和各位爸爸妈妈共勉的就是,少一些唯我,少一些功利,未见得结果就比别人差。

杨早:我还是想阐发一下“理解”这个问题。我们都是第一次当爸爸,没有什么经验。其实你的身份是可以切换的,可以随时切回到儿女的位置来看,我以前不太理解为什么爸妈永远当你是小孩,现在有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那是成千上万次不靠谱的经验之后,对小孩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你觉得他什么事都干不好,就会一直不相信他,这也是人之常情。

另外一件事,前段时间国庆的时候我回去初中,我们初中班主任跟我感慨,他说你当年要是少看点课外书就好了。我马上意识到这个点,35年过去了,他做为数学老师,遗憾的是我当年的数理化不够好,但是他体会不到当年我看的课外书对现在的工作、现在人生的意义何在。我们知道什么,就像苏格拉底说的,我们知道自己一无所知。我们不知道很多东西,希望能够留一点空间。你的小孩,你的父母互相之间有很多的未知,需要大家共同共存,慢慢探索。儒家说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不要觉得我的想法是对的,必须按照我的想法来。好的人生一定要把这样的观点抛除,才能迎来相对和谐的家庭关系。

傅诗淇:说得太好了,我听出来了,杨早师兄呼吁各位爸爸妈妈,让孩子看点课外书,没事儿,一样很优秀。

陶勇:我特别感谢主持人,突然变奏,从周雷师兄这开始。这其实就是不确定性,我们今天的世界也常常不确定,我本来都准备好了拿起话筒,突然发现我有更多的时间准备。既然我们的世界如此不确定,在教育的理念方面肯定也是要做一些调整。“必须”是一个动态的东西,如果完全给一个僵硬的概念化、程式化的东西去套,最终的结果肯定是削足适履。教育应该是灵动灵活的,我自己本职是一个医生,所以我在想,优秀的孩子前提一定要健康,身体健康,眼睛不近视,同时也要不短视,心理也要健康。最后还是一句话,学会爱,孩子将会与他的世界同在。谢谢!

傅诗淇:陶勇老师刚才提到了“近视”,我心里也是微微一颤,孩子要有健康的体魄。但是现在近视的孩子太多了,我女儿一年级就戴上了OK镜,现在都300多度了。陶勇老师也说了,近视不可怕,但是不能短视。我们做父母的首先要有长期主义,不要有那么多的功利主义和唯我之心,和孩子一起成长。

因为时间关系,我们的访谈环节到此结束,感谢四位师兄。